2013年第1期 煙花·村莊·我們的幸福

          有些日子是辭舊迎新的,比如春節(jié)；有些日子是駐足仰望的,比如元宵節(jié)。生活就是這樣,走走停停,那些煙花裝飾的歲月,拖著影子的尾巴,繁華而孤單。站在又一年的煙花下,我能清晰看見那些遠去的時光,踩著煙花,明明滅滅地走來。
　　正月的鄉(xiāng)村,繼承了臘月的貧寒,只生長冰凌和雪花,哪怕一絲光亮和色彩,都讓我迷醉不已。在那清貧的歲月,春節(jié)過于寒酸,我的心靈和胃腸一樣饑餓。元宵節(jié)的煙花,讓我的視線高過村莊,知道了繁華和絢爛,學會了仰望和幻想。
　　在父母經(jīng)營的拮據(jù)生活里,我不敢奢求太多,哪怕一支煙花。那些絢麗的記憶,都是借來的——我坐在家門口,仰望著別人家的煙花,幻想著煙花般的生活。最后,繁華落盡,我踢打著影子,披一身月光,鉆進母親暖暖的被窩。
　　元宵一過年倏遠,我也要離家了。多年后,我才知道,我那么在意的并不是煙花,而是離別。元宵不只把年和歲月分開,也把我和家隔開。村里有學校,父母卻舍近求遠,把我送到鎮(zhèn)里。在他們眼里,我是最耀眼的煙花,承載著他們所有的仰望和夢想。
　　時光就像蕩秋千,我向前,父母向后,愈行愈遠。從小鎮(zhèn),到縣城,最后到都市,我見識過最繁華的煙花和生活,但我依然是孤獨的。煙花很近,家很遠。不知何時起,元宵節(jié)和我一起背井離鄉(xiāng)。年復一年,我在城市中仰望元宵節(jié)的夜空,但我再找不到坐在家門口的那種幸福。繁華的煙花里,我仰望的不再是幻想,只有村莊和父母。
　　時光是個吝嗇鬼,先把春節(jié)變短,又把歲月壓彎。父母老得比歲月還快,他們已彎成滿月,把我射得足夠遠。父母老了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摧毀他們歲月的利箭,不是時間,而是我。那一年,我辭職回家,只為了把春節(jié)延長幾天,陪父母過個月亮一樣圓的元宵節(jié)。
　　我買了很多煙花,把和父母一樣蒼老的院落裝飾得流光溢彩。父母依偎著坐在門口,一會兒看煙花,一會兒看我。忽然就想起那些一個人的元宵節(jié),我坐在公園石階上,也是這樣看煙花,沒有開心,也沒有不開心。煙花絢爛,轉(zhuǎn)瞬即逝,這多像我們在一起的日子,還沒來得及品味,就已過去。我開始明白,無論我走多遠,我們都不曾在彼此心中離開過。
　　我沒再回南方,而是在家鄉(xiāng)的小城找了份工作。父母的腰彎得厲害,不再適合仰望,我不能走太遠。那些清貧如洗的生活,早已成為往事,我不能再讓他們的愛家徒四壁。每個周末,我都回家,幫母親燒鍋,幫父親干農(nóng)活。有時不能回家,他們會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問,就像我小時候放學回家,一間屋一間屋地找他們。
　　天色暗下來,火樹銀花,煙花讓村莊沉浸在一場春夢里。我陪父母坐在家門口,看煙花、說話。偶爾會躥出一截往事,被抓個正著,惹得一家人笑逐顏開。幸福就這樣簡單,只要一家人在一起。時光會老去,煙花會隕落成灰,但此刻,父母在,我在,幸福也在。